买口罩难,把口罩送到湖北更难

买口罩难,把口罩送到湖北更难

今年是孙思达的第二个本命年。他比较早获知,疫情远比想象中更严重。信息源分别来自武汉、鄂州和天门三地从事医护工作的亲友。

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口罩等医疗物资严重短缺。

尤其是天门,不仅地域面积、经济地位、医疗水平相较武汉差了一大截,自从1月25日首次上报确诊病例后就一发不可收,病死率一度高达8.6%,根据湖北省卫健委公布的数据,截止到2月9日24点,天门依然以5.08%的病死率位居全省首位。

而在1月21日上午,“人传人”的危险信号刚为人所知,天门市某医院的护士长——孙思达的阿姨,就传递出了“求救”信号:“整个医院口罩没得用,也不知道去哪里领口罩。”随后鄂州中医院的阿姨也向他求助,“医院里一个口罩都没有”。

向医院亲友运送口罩成了当务之急。此时的孙思达,已经和母亲定居到上海,没有感染风险。

他唯一能为家乡做的,便是成为后勤部队,提供粮草物资,帮他们免除后顾之忧。

作为一名电商行业的连续创业者,4年多的创业经验积累下,他的购货渠道丰富,确实有一定的资源优势。

孙思达从1月19日就开始关注到新型冠状肺炎的增势迅猛,新增病例从16号的4例,一下子跃迁到17日的17例,且已经出现了2例死亡。

在此之前,他武汉的家人们,叔叔、姑姑、舅舅们在2019年12月30日讨论过一波疫情,因为李文亮医生的提醒,“大舅妈是护士,当时家人们在群里面讨论武汉可能出现SARS,明显恐慌了。”

不过没等他们采取防护措施,就听到武汉政府大力度辟谣,处理8位“造谣者”,才放下心来,真的以为是谣言。

20日上午,数据再次更新,18日新增59例病例,19日新增77例病例,看到国家卫健委称,疫情可防可控,他暂时放心,只是感慨今年过年不敢回武汉了。

但到了晚上6点多,他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,没等钟南山院士正式发声,他就开始购买N95口罩。

他压根没想到医院会缺,“医院起码口罩是管够的吧。”

当晚,他通过饿了么下单,在居住地附近药店买了30个普通外科口罩,均价2块钱一个,很快就送到了家。

谁知第二天,武汉、鄂州、天门三地,在医院工作的亲友都向他反馈:完全没有口罩。他才意识到疫情超乎想象。但从21日开始,口罩的购买变得异常艰难。

再打开购买页面时,市面上缺货,淘宝上的口罩告罄,他只得选择走关系。

他找了两条路,一条是朋友介绍的微信小程序自营店主,当时还有囤货,一条则是直接从经销商、生产商手里大量提货。

可惜自营渠道的口罩,生命力只维系了不到一天。尽管几家自营电商宣称有货,多是N95,价格也公道,价格在12—15元之间,但购买需要限量。孙思达分4次下单,一共买了3800元,其中50个送到自己家,另外200个送到上海的同事。

结果是,早下单的50个还有货,分两次送到,分别是25号和2月1日收到手,稍迟下单的两单200个口罩迟迟没有发货,最终只能取消。

另一条渠道,则分别靠好友、孙母牵线搭桥。

好友介绍的口罩经销商,称手里有4万件口罩,准备第二天售卖。孙思达请求插队,先拿一个单号,一番协商后只拿到500个的量。但是没想到,第二天单号被锁,24号时朋友告诉他:口罩全部被征调。

好在孙母介绍的人没掉链子。孙母从事纺织行业,认识不少口罩生产商。但联系对方时已经到了22日,口罩完全供不应求。对方的电话也一直处于忙线状态,直到晚上11点,孙思达才打通,对方在电话里提出报价:5块一个KN95,起订量2000个,没得商量。

孙思达注意到,这5块一个的3M的KN95,有呼吸阀,给医护人员使用并不能完全安全。他想看一下口罩的相关检验报告,对方一直没有回复。等到23日上午再联系上时,口罩已经卖光。

如果想要货,需要等他调货,价格也要翻一倍,至少要8块一个,起订量10000个,先打款,且不包配送。孙思达说:“本以为有交情可以谈价格,没想到完全谈不了,有口罩就掌握了充分的话语权。”

但天门、鄂州那边的医院已经完全等不及,他们没心思考虑产品质量安全,“医院实在没口罩了,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!”

孙思达一次性买了两万个口罩,花了16万,按照他的安排,这一批留6000个在上海,给朋友、同事和自用,其他的捐赠给医院。

只是这批货存在的问题是不能即时到手,还得自己花时间运送。但在23日上午10点,武汉市政府紧急宣布封城,让物资运送流程又多了一层阻力。“天门医院每天的人均口罩只有一个。封城后只会更加严重。”

孙思达明显感觉到自己着急了。当天下午2点半左右,通过刷朋友圈,看到一个“微信好友”,自称在武汉,售卖医用口罩、3M的N95,可以当天送货到医院。

全程对话不到半小时,他也没来得及了解口罩质检等方面的信息,抱着试试看的态度,买了500个n95,10元一个,以及50个普通医用口罩,8元一个。一共花了4400元。

这批货送得很快,3个小时就分别送到了湖北省肿瘤医院、湖北六七二中西医结合医院。

孙思达这才敢多买一些,将这位“经销商”手里仅剩的3500个N95口罩全部买下,连夜包车送到天门,对方提出的运费一口价:5000元。

尽管他清楚,天门到武汉全程打车,车费不会超过500元,但事急从权,他前后两次转账2万,通过支付宝上给对方发过去4万,并在微信聊天页面,和对方强调是给医护人员使用,需要尽快送到。

只是这一次,他被坑了。3500个口罩在23日晚上11点25分送到天门市中医院,拆开盒子后,眼前的口罩明显包装简陋,摸到的材料竟然是纱布,且必要部位的固定钢丝脱落,清点过发现,纱布材质的口罩有1000多个。另外,还有1385个口罩,没有生产日期,没有国标,护士长阿姨试戴后,发现密闭效果很差,根本不能交给医护人员使用。

孙思达告诉直面派,当时情况紧急,医护人员对口罩的要求并不高,只要口罩有过滤芯,能防止飞沫就可以。但纱布类型的口罩完全不行,起不到防护作用。

他不得已向天门市警察局报警,警方将这批劣质口罩当做证据封存。按照警方的说法,口罩要等到年后工商部门上班,勘定产品质量后再行处置。

浪费时间,受了骗,4万多还打了水漂,孙思达深刻体验了一次沮丧的滋味,“医疗资源也敢造假!”

庆幸的是,先前送到武汉两家医院的550个口罩能够使用,有医护人员说,缓解了燃眉之急。

2万个口罩在24日也及时送到了家,由孙母亲自开车去工厂运回。孙思达这才知道,这批“KN95”不过是普通口罩,3M的KN95,在20号之后,市面上已经完全买不到了。同时,他不得不庆幸,幸好买得早。这家工厂很快被征调,所有的产能开到最大,产量全部由政府买断。

然而,物资到手只是第一步,接下来是如何把口罩运到湖北。此时的湖北省各市,紧跟武汉的封城步伐,相继关闭城门。

高速路、航空渠道接连被管制,只剩下铁路还有操作空间。

孙思达从小在武汉、上海间穿行,最熟悉的一趟车便是Z25,坐了不下100遍,和列车长已经处成了朋友。请列车长帮忙,“对方几乎一口答应”。

孙思达母子原本计划先往1万个口罩到鄂州,但运力有限,最后协商到5千,分成5箱,当晚就从上海南发货,25日上午8点送到了鄂州,然后由鄂州的亲友去车站取货,1000个分赠亲友,4000个直接送到鄂州中医院。

鄂州的阿姨向孙思达反馈,这是医院收到的第一批口罩。“此前医院预定的口罩,都被武汉征用了。”

终于打了一场胜仗,但坏消息很快传来,Z25停运。这时,最紧急的天门医院还没来得及解决口罩匮乏,孙思达紧急打包1000个口罩,通过顺丰快递方式,从上海送到天门。

可惜的是,这1000个口罩,目前在仙桃中转站停了下来,逗留了近半个月,孙思达多次联系当地顺丰快递工作人员,都没得到答复,“投诉也没用,一直说在路上,在车上。”

对方还告诉他,天门市政府把加油站停了,所有的红绿灯变成红灯。在天门工作的阿姨也给出了类似的答案,她每天需要步行上班。

1月25日,农历新年的第一天,对孙思达来说也是一个转折点。

他不打算在口罩上白费功夫了。一大导火索是,前一天,万家团聚的除夕夜,他在微博热搜上,看到一线医护人员的的年夜饭是泡面和压缩饼干,“口罩稀缺能理解,没想到他们连饭都吃不上!”

他决定做自己擅长的事,“我的创业方向一直是快消品行业,认识很多食品供应商朋友。”

另一大导火索则是,疫情催化了口罩行业的各类牛鬼蛇神粉墨登场。“市面上口罩的价格一涨再涨,最普通的口罩都要16块钱一个,起订量要5000个,这是一个很吓人的数字。”

据他所知,当时整个医疗体系的物资,不仅限于口罩,都已经被国家接管,民间很难在买到口罩。这个时候跟国家队抢货,不太理性。“民间救助肯定比不过官方的统一力量。国家队统一接管统一调配,物资送到医护人员手里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
他预计30号之前,湖北的物资的紧缺程度会大幅度缓解。

期间5天的缓冲期,他想把精力放在提高物流运输上。“很多行业前辈往湖北运送物资,都败在交通运输上,航空管制、顺丰京东德邦的时效太慢,我想承担起一份交通枢纽的功能。”

况且给疫区送食品的想法一提出来,同行、好友几乎是一呼百应,大家很快达成共识——捐赠的食品,要保证医护人员吃得方便、即食、味道和营养。

解决了物资来源,运输问题变得至关重要。

这次依然是孙母出马,很快征得K351列车长的同意,每天下午3点43分从上海出发,早上8点03分抵达武昌,用于持续向武汉运送物资。孙思达的高中老师金晓明,则联系上行李托运处工作人员,进一步解决了一次只能运送几十箱物资的限制。

作为团队中的“大脑”,孙思达将自己的志愿者团队取名为毛细血管。人数控制在10人以内,核心力量是孙母、金老师、大学几位社团的朋友。

这段期间,掌握运输渠道的孙思达,每发一条朋友圈都有人主动联系他。经过粗略估计,他至少加入了100多个驰援武汉的物资捐赠群,他要做的工作也很简单,将铁路方和捐赠方的双方的需求对接清楚,“今天发什么货,谁来提,发展到后期我们都不需要到现场,也能单纯对接一下就能完成运输。”

效率确实在明显加快,整个民间公益产业链很快拼凑而成。最让孙思达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在武汉创业的老友邹某,组织了一个志愿者车队,名叫饼干战队,声称“无论给多少的物资,都能接得住!”

K351第一次试运行,是将孙思达的8000个口罩捐赠到武汉的医院。口罩迅速由志愿者车队安排,哪家医院有需求就送去,包括湖北六七二中西医结合医院,百步亭社区、街道医院等。

1月28日首次尝试运送食物——蛋白棒和冻干银耳汤,此后不到一周的时间,通过K351运输的食物就有两千箱,包括2万盒饼干,燕麦饼干,400多箱燕麦,以及粗粮饼干、面包、咖啡等。

多达上千箱的食品送到武汉,饼干战队果然接得住。邹某甚至能调来20多辆前来运送,一天后便在微信群里晒出了多家医院接收的证明。孙思达说:“这群志愿者非常理解医院的需求,要么是定向捐赠,要么每天打电话问医院需要什么,然后调配,效率与预料的要高得多!”

时至今日,食品的物资源源不断从上海传去武汉。根据孙思达提供的医院接收材料,直面派记者看到,武汉金银潭医院、武汉大学人民医院、武汉东西湖人民医院、长江医院、武汉德康老年病医院、百步亭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等均位列其上。

他经手运送的物资也不仅限于食品,也包含消毒水,病毒采样管、尿不湿、护目镜等。

仅仅在2月9日,K351就大手笔运载了100箱纸尿裤,300箱午餐肉总计4吨的物资。他特地发了一条朋友圈:这是最后一次重大战役,接下来民间救援基本无力可施,只能看官方了。

看官方,是孙思达一以贯之的公益态度。

他没想过“毛细血管”需要运行这么长时间,本以为只要支持三五天,供应一点血帮忙就能完事,在他的定位里,民间公益是救急。

只是没想到“动脉不工作”,官方的效率会这么慢。相比较而言,他根本不敢停下来。

他有过气馁的时候,特别是听到、看到很多不能理解的“坏消息”。

刚听天门的阿姨说,需要走路上下班后,就听到家乡的朋友及时反馈:民间自发组织队伍,护送医护人员上班。但他前几天又听说,志愿者车队里面出现人员感染,接送计划只能搁置。

他不能理解官方为什么不安排好医护人员的住宿问题,最后看到在酒店行业工作的朋友主动组织,给医护人员提供免费住宿。

同时,他也跟很多人一样,吐槽武汉像是一个黑洞,“明明全国的物资都在往武汉送,为什么还是什么都缺?”

更加让他难受的是,如今物资只能集中送往武汉,不知道怎么该帮助鄂州、天门、宜昌等地,“我听说宜昌也断粮了,真的会觉得莫名其妙。”

尽管,他曾在公益后勤路找到过一份慰藉。

那是在2月1日,武汉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应急保障组紧急采购一批5000套的病毒采样管,情况紧急到没有这批物资就无法检测病毒。

孙思达下午两点接到需求,通过前期协调,在K351发车前23分钟将货物运上车,顺利将病毒采样管按时送到武昌,用他的话说,完成“刺激又硬核的一单。”

即便这次,他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到官方组织,这位年轻人依然悲观。这次驰援家乡没有感动,只有更深的焦虑和恐慌。“民间公益力量顶多在没有的情况下解决有无的问题。”

他说,停在仙桃的1000个口罩至今没运送到天门。志愿者群里面,很多人会自我怀疑:能否真正帮到医护人员。

还有“牛鬼蛇神”依然在横行,“我甚至看到有人混进志愿者群里面,倒卖假口罩!”

*本文转自 直面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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